【金盾·拾光】金色地脉

金色地脉

九成监狱管理分局民警

张超

小区东边的油菜花开了，每回取快递时总要路过，望向这片金色的矩阵，在春日的煦阳下恣意的生长，将大地蛰伏整个冬天的生命力全然释放，微风吹拂，绿色茎秆交织的边缘线推出层层波浪，油菜花像金黄的玻璃珠，折射出斑斓的金黄光芒，这一片金色的潮水，在惊蛰后的某个清晨，被一声惊雷唤醒，随着节气的引力突然地涨潮，漫过田埂，漫过山坳，也漫过了故乡的土地......

在农村长大，对故土的眷恋是隽永的、无法忘怀的。刚毕业时在外打拼，城市的高楼林立和酒绿灯红起初让我这个初入尘世的农村孩子格外迷醉，但不知为何，我却总在嗅到一阵泥土的腥甜味时，为窥见一株夹缝生存的油菜花盛开而热泪盈眶，原来，这一把小小的油菜花竟成了我身体内永远无法收割的春天，让我在每一个油菜花开的季节都要忆起那一方金色地脉。

起初是秋分，大地尚存未消暑气的余温，老黄牛深褐色的脊背在暮色中起伏，祖父赤脚踩进泥里，犁铧剖开板结的土地，年幼的我挎着装满菜籽的竹篮，亦步亦趋。天渐渐暗了，在渐尽染紫的天空下，祖父挥动着那把他最趁手的铁锄，将变得松软的土地垦出条条浅沟，随即将那些灰褐色的菜籽洒入犁沟，菜籽滚落的瞬间，像极了星子坠入赭色银河。多年后我再回想起这画面，居然和米勒的诸多画作有异曲同工的美妙。

整个冬天，禾苗的根须在地底大口吮吸着因雪水下渗而带来的琼脂玉露，我虽不知是否真的有这样一种声音，但听祖父说，他已经看到嫩芽顶开了冰壳，此后，我做梦都想着那些翡翠色的小小秧苗，盼着春天赶紧来到，盼着那一片金色的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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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雷滚过山坳的那一天，我蹲在田埂发现了第一簇花苞。青碧的萼片裹着金黄的花瓣，像是小小襁褓里孕育的金色太阳，茎秆终于窜高，坠满碧绿的花苞，三两蜜蜂被油菜花田里独特的气味吸引驻足，它们驮起明黄的花粉，携带着繁衍生息的信息素匆匆离去。春风在清明前被农民们的期待豢养的强劲有力，它用力撞向油菜花田，于是，整个村庄的金黄尽数泼溅开来，花浪撞碎在土地庙旁那棵生长了几百年的榕树干上，又顺着梯田漫游，连路边的石缝里都嵌入了细碎的金斑。

这片滋养了无数灵魂的土地，在每个春天来临之际，借片片花潮为黯淡的村落镀上一层耀眼的金箔，油菜花从田畦钻出，飞入祠堂前裂开的青石砖，以记忆为苗床发芽生根，为沉睡的祖先开出金色的花。又从梯田的褶皱出逃，坠入祖坟山间深褐的土地，漫过碑刻，为逝去的生命讲述鎏金的岁月。

小满前的月亮读得懂农人心事，祖父在皎洁的月光下将镰刀磨得锋利，天未亮透，我便随着大人去田里。随着地气的逐渐升温，油菜花的荚壳逐渐发硬、饱满，那是菜籽的形状，亦是大地不言的密语，催促着收割。趁着日头未毒，母亲扎进蓝布头巾，弯腰揽过一丛花枝，镰刀贴着地皮轻轻一划，秸秆便顺从地倒在臂弯里，这个动作她重复了三十年，从新嫁娘到背脊微驼，金黄花海始终在她膝下翻涌退潮。

我跟在后头捆扎秸秆，干燥的秸秆是上好的生火柴，在灶膛里也能生出金黄的的火花。成捆的秸秆被我整整齐齐的码好，我得意望着自己的杰作，却忙不迭摔入泛着青涩汁液味的泥土中，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那欢乐的笑声至今仍在我心间震颤，成为记忆里金色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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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场上连枷起落的节奏里暗藏祖传的韵律——扬高时木柄须得擦过耳际，砸下时借助腰力荡出弧线。黑陶瓮逐渐被菜籽填满，这些菜籽将在不久后被投入轰鸣的机器，炼化成金黄的油汁，大地终于完成它和油菜花之间最原始的盟约。

又是一年春分时，现下油菜花开得正紧，阳光下亮堂堂的好不美丽，不知从何处逃逸而来的菜籽，竟在小区的沥青路裂缝里长出了拇指高的花株，这让我讶异于它强大的生命力，俯身轻抚这株小小的油菜花，脑中隐约浮现那些过去的岁月，原来，有些花潮从未褪去，它们只是变成了地下的暗河，在我们无法察觉的地方，继续冲刷着记忆的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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